一夜無夢。

雨停了，窗外清澄的天空沒有一絲雲翳, 沙發上已經空無一人, 江見歡看著角落疊得整整齊齊的毯子，視線落到一旁的桌上。

那裏貼著一張紙條, 淡黃色，字跡清雋挺拔。

“我先走了, 昨晚謝謝。——蘇末”

江見歡把紙條撕下來, 放在眼前定定看了幾秒, 折起揉在了手心裏。

iro這期的春節新品反響不錯。

江見歡被挑中的一共三件衣服。

一件純白色圓領針織毛衣，衣服右邊靠下位置用紅線勾出了一個中國結的樣式，占據了毛衣的三分之一。

正紅和純白，像是雪地裏的一抹紅梅, 極為搶眼。

一眼看去, 又透著濃濃的中國風, 把普通的毛衣變得出彩特別。

另外兩件是外套。

針織開衫適合春天, 現在這個季節一般作為內搭，在空調房裏穿。

為了統一色調, 開衫也是純白色, 厚實的毛線, 兩顆米色紐扣, 口袋很大，上頭繡著紅色的剪紙畫。

圖案是找民間手藝人定制的, 經過了數代傳承, 在如今各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沒落的情況下, 這一項藝術依舊很好的保留了下來，

鏤空的一個圓裏，是兩只頭抵頭的小鯉魚，空白處有幾朵盛開的花，紅線很細，完整勾勒出整幅圖案。

非常獨特的創意。

再加上針織衫的袖口，下擺，包括衣襟邊緣全部是紅色，整個色彩和圖案相得益彰。

還有件外套偏厚，適合冬天，類似工裝款的翻領，很隨性，只是在衣擺那裏加上了一個中國結作為配飾，紅色流蘇垂下來，會隨著人走動微微搖晃。

江見歡的設計是這期裏面被選中最多的，其他人一般都是一兩件，更甚者一張圖紙都沒有被看上。

而衣服推出去之後，別致搶眼的色調和圖案，獨特又極具美感的設計，收到了無數品牌忠實粉絲誇讚，網絡上有些博主發布了圖片，也被紛紛轉發驚嘆。

【這也太適合春節穿了！我的媽呀！！穿回家奶奶大概會多給我發一倍壓歲錢】

【啊啊啊啊啊美到炸裂！！！第一次發現中國風這麽好看】

【錢已經準備好了，就等衣服出來了】

這三件是整期新品中賣的最好的，最後統計數據出來，江見歡額外還拿到了一筆銷售提成。

拿到這筆錢的時候，已經是春節了。

剛好除夕夜，江苑在群裏宣布今天獎金到賬，裏頭一派歡欣鼓舞，辦公室的人都紛紛道謝說著祝福話，江見歡看了眼銀行到賬短信，也心情輕松的發送了幾個放禮花和開心的表情。

最後，單獨敲了江苑小窗，道謝。

順便送上除夕夜祝福。

那頭很快回過來。

【這是你應得的，新的一年繼續加油】

家中有守夜的習俗，早早吃過飯，外頭開始放起煙花，三人坐在沙發上看春晚，聽著偶爾傳來的爆竹聲，一室暖意融融。

江新和易晴雪身體都不太好，過了平時的睡覺點就開始支撐不住打瞌睡，江見歡把兩人趕去休息。

“這裏有我就好了，你們先去睡覺。”她手裏拿著本時尚雜志，一邊看春晚一邊打發時間。

“那你自己多註意，還有那個蠟燭看著它不要滅。”除夕夜家家戶戶都有點長明燈的習慣，江見歡了然於心的點頭。

“知道了，你們放心吧。”

兩人回房休息後，空氣頓時安靜下來，電視機裏的聲音熱鬧非凡，卻始終像隔著層什麽，無法抵達心底。

江見歡脫了鞋子，窩在沙發上，慢慢翻著雜志頁面。

鐘聲即將敲過零點時，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起來，江見歡探身過去拿起，上面顯示的是蘇末的名字。

她頓了兩秒，還是伸手劃開。

“除夕快樂。”那邊是溫和的祝福聲，江見歡不自覺繃緊的心神微微放松。

“你也是。”她語氣如常回道，過了會，聽蘇末問。

“在做什麽？”

“看春晚。”

“一個人嗎？”

“嗯。”

他話音停頓，接著道。

“我也是。”

江見歡反應過來。

蘇末的父親早在他三歲時因為事故去世，而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，母親在家暈倒，心臟驟停，之後經搶救無效死亡。

聽說死因是勞累過度。

也是這個原因，蘇末才會匆忙辭去酒吧兼職，江見歡驟然失去他的消息。

蘇末家裏沒有其他親戚，這幾年一直是獨自一人過春節，大二時，江見歡曾經在除夕那天瞞著家裏，連夜買了機票飛到他那邊。

蘇末還在酒吧上班，接到她的電話立刻急匆匆趕了過來。

江見歡仍舊記得那時他的眼神。

匆促，慌亂，不停在人群中搜索著。

最後看到她的那一刻，裏頭瞬間綻放出奪目的光彩，比起幾個小時前窗外盛開的煙花更燦爛。

那個春節，兩人是在酒店一起過的。

也是那次，她整整三天都沒有出門。

一時走神，江見歡忘記接話，耳邊很安靜，沒有聽到她的回答，蘇末又極其自然的換了個話題，隨意開口。

“在你爸媽家嗎？”

“嗯，在鄉下。”

“對了，你們家，大概搬到了哪個位置？”他突然問，江見歡卡住。

“我就順口問一下。”蘇末有些不自然地解釋，倒顯得她想多了。

江見歡也大概報了個地名，蘇末聽完繼續開口。

“那，你什麽時候回來？”

“等過完年收假上班。”

“哦...”

蘇末似乎有些失望的應道。

聲音裏的情緒毫不掩飾，自然坦蕩的攤開在她面前。

難以置信，他們現在竟然像個普通朋友一般在節日彼此送上祝福並且閑聊敘舊。

江見歡心頭湧起一陣怪異的感覺。

她不自在的想結束通話。

“那你早點休息，晚安。”還沒來得及開口，蘇末已經提前貼心的和她告別，江見歡立刻應道。

“你也是。”

“對了，現在零點了，新春快樂。”臨掛電話前，蘇末又溫聲道。

江見歡最後還是只堅持到了淩晨兩點，蠟燭還在不知疲倦的燃燒著，微微搖晃的明黃色火焰在深夜裏透著溫暖熱度。

這一夜睡得極其不安穩，不停地在做夢，可是翻來覆去，又像是同一個。

酒店白色大床，窗簾緊閉，街道安靜得沒有一點人聲。

蘇末覆在她身上，低柔的叫著她名字，唇濕熱而柔軟，觸感清晰無比地落在肌膚上。

底下的床墊很柔軟，可江見歡就是難受得低吟哭泣，有一張無法掙脫的網，纏著她，攪動著。

那張床好大，翻來覆去都沒有觸及到邊緣，最後一刻，她費力地睜開眼，隱約從未合攏的窗簾縫隙中，看到了外頭炸開的五彩煙花。

蘇末緊緊抱著她，兩人毫無間隙的貼合在一起。

江見歡被易晴雪叫醒時，睜大眼盯著天花板，還有些恍惚。

記憶一點點回爐，夢中某些深刻的細節依舊真切無比，她臉上溫度一點點升高。

怎麽能...

怎麽能做這樣的夢！！

江見歡刷著牙，羞憤欲死。

一定是昨晚蘇末突然給她打電話，又剛好是那一天，所以才會勾起了這些記憶。

並不是出於她本心。

不是她心思不正才會做春夢的！！！

洗漱完，整個人稍微清醒幾分，江見歡幫著易晴雪做著家務，漸漸把那些淩亂的片段拋到腦後。

吃過早餐，附近的小孩上門拜年，熟練乖巧的說著祝福語。

易晴雪笑吟吟的把他們迎進來，拿了瓜果零食放到他們口袋。

屋子前面是一大片的農田，冬天都光禿禿的，露出幹涸的土地，遠處種著白楊樹，挺拔林立，像是平原上守衛的士兵，再更遠處，就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和天空。

水泥馬路很寬闊，從農田中穿過，來往的車輛很少，江見歡經常會在傍晚時分看到農人牽著大水牛從上面慢悠悠走回家。

而此刻，一輛黑色車子呼嘯而過。

她不自覺想起什麽。

家裏來了幾位鄰居，易晴雪和江新忙著招待，略為熱鬧的在客廳那裏嗑著瓜子聊天，都是一些家常瑣事，兩人的神色是已然完全適應了在這裏的生活。

總是習慣各種餐廳宴會優雅端著酒杯，來往間觥籌交錯的人，如今都變成了平凡尋常的模樣。

這樣也挺好的。

江見歡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，放在口袋的手機卻突然震動起來。

......

田埂小路彎彎繞繞，昨天下過雨，地面變得濕潤泥濘，她掌心緊握著手機，一邊註意腳下，一邊擰眉對著那頭的人問道。

“你現在在哪個位置？”

“白楊樹？”

“我知道了，你站在那裏別動。”

看到蘇末時，那輛黑色車子正停靠在馬路邊上，一旁緊鄰著便是白楊林。

男人穿著灰色大衣，裹著毛線圍巾，兩只手都插在口袋裏，正仰頭看著面前落光了葉子的白楊樹。

天氣不算太好，沒有陽光，整個雲層都有些陰沈沈的。可不知道為什麽，眼前的一幕卻充滿了藝術感，令人生不出厭煩來。

更何況，那人還是她昨晚春夢的男主角。

江見歡深吸一口氣走過去，面無表情的質問。

“你來幹什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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